一棵会跑的树
在友人的朋友圈里看到这棵树,瞬间就被打动了。此树斜倚云天,素枝烟笼,纤纤,落落,占尽冬日风情。于是冒然打听,此树在何。友人答,奎山塔南1000米。一时有点懵懵,此塔不是早在“文革”时期便被破“四旧”拆除了么?
奎山一带我可是相当熟悉的,我的大学时光被定格在这里。我常捧书去奎山的矮树林里消磨时光。看累了,便倚一棵老树发呆看天打盹,常常被树上落下的小桃把自己砸醒,咬上两口,酸得眯上眼睛,便也真的醒来了。直到有一天树上落下的不再是小桃,而是一只臃容华贵的绿毛毛虫,把自己吓得弃书而逃,再不敢树下逍遥,只好另觅阵地,在奎山南面的淮塔青年湖畔的草坪上又消磨了两年时光。
奎山塔
虽然大学校舍在奎山山腰,但峰顶我从未登临过,曾经有次斗胆试图翻越,看看山那端的模样,却被迎面下山的校長阻止了脚步。校長姓罗,斯文白净。我常见他一个人上山,一个人下山。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后来隐约听说了一些什么,但也都忘记了。总之,为避免邂逅之尴尬,我再未曾落足山顶。
奎山也称魁山。奎山塔矗立在奎山之颠,塔下曾有魁星阁,魁星据说是主宰文章兴衰的神。(魁星里最亮的一颗叫文曲星。父亲小时候就曾有算命先生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修建此塔的万崇德也很快修来好运,建塔后的第二年便喜得贵子万寿祺,随后又中进士,可谓花开次第,好事连连。
去岁秋,得友人赠"徐州二遗民"阎尔梅,万寿祺两位先生诗集,读之感佩。便约了九卿驱车古沛,寻访先贤遗踪。于朱寨杏花村祭罢阎尔梅先生,又去城南万窝和城北万寨寻访寿祺先生身影,惜此地已无一户万姓后人,墓地更是难寻。心下悵然,颇似万寿祺的粉丝罗振玉先生当年追寻之苦:"尝访先生遁居之处,杳不可得。每披览手迹,芳懿孤回,如见其人。则自恨生晚,不及执鞭"······
奎山塔远望。二战期间日本发行的名信片
关于万寿祺的出生,坊间尚传趣事一桩。
这还要从明代藏书家祁承爜说起。他和万崇德同为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绍兴人。此人曾写过一篇《书万元彦数》(《明文海》卷四百八十)的文章,元彦,是万崇德的字。祁承爜说,1603年十月他抵达北京僧舍,准备次年春天的会试。冬至那天,想出去走走。因此就问老和尚:“附近可住有其他参加会试的人?”老僧答曰:“后面住着徐州来的万举人,来此已一月有余。”初访万氏,未及互报姓名,万崇德忽然傻傻大笑起来,吓得祁承爜夺门而逃。崇德追出,笑得愈加厉害。直笑得祁承爜一阵头皮发麻,问其何故发笑,万崇德才说:“此乃人间奇事也,赴京赶考前夕,老家有位张生帮我卜了一卦,断言我赶考所居之地,有绍兴举子为邻。还说我们两个准能考上进士,只是名次比较靠后。他所说同住者的长相、衣服乃至神情,皆与您相符,所以我禁不住大笑称奇。但是我担心有一事未必应验。他说会有妙龄少女赠我红丝带一条,僧舍寂寥,为怕不能实现······”。没想到时隔不久,万崇德的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家中丫鬟以红丝带为信,奔马送至。张生所算再次灵验。次年放榜,二人皆中进士。如此精准预测,一时传为奇谈。
万崇德所得的这个儿子就是万寿祺。而这个伴随着奇迹来到人间的万寿祺先生多才多艺,诗文书画外,琴棋剑器,百工技艺,无不通晓。细可做女红,粗可制皮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传医学,兼善道学,简直神人一个。他曾与同郡同年,自号白耷山人的阎尔梅(字古古)先生一同参加科考,双双中举。且在明朝亡后又同样抗节逃禅、举兵拒清。被后人称为“徐州二遗民”。
万寿祺曾在一幅自画像里自跋曰:我的面目老丑,不足为观。还是看看我的腰吧,尽管它已经变形不能伸直,需拐杖相扶,然绝不折腰事人。面目老丑,纯属自谦。画中先生,虽清瘦有加,虚弱不堪,却依稀可窥倜傥风度,铮铮铁骨。
颇令我震撼的是,万寿祺去世之时,顾炎武素车白马九百里为之奔丧,无怪三百年之后,罗振玉先生视寿祺为偶像,自恨不能在寿祺身侧为其执鞭驭马······
行文至此,九卿飞鸿,告知我已找到那棵好看的树。昨日午后拜托她帮我去奎山山南寻访此树。照片连连发来,却非我心动的那一株。莫非是友人发错了地址,金山塔误打为奎山塔了?不过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且当它是一株会跑的树,在湖畔,在山巅,在古道,在云端,纵使人间无觅处,何妨遁野话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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