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第36课预则立不预则废感悟

读《大学》“正心”章,如果体会不出“未发”“已发”,很难读懂此章,从而把“心不在焉”给理解颠倒了。读《中庸》首章“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句话,重点是体会为何这里出现了“未发”,并以“未发”来指称这个“中”。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可离非道也”,相当于“率性之谓道”的否命题,不过是用另一种句式和语气把同样的意思再表达一遍。“是故”引领下文,显然下面做这段慎独功夫的目的就是入于“性”,而入于“性”即是反于“中”。

理清《中庸》首章义理脉络,前面做慎独功夫,就是自反于性,向心性上收敛,故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个“未发”就是承接前面的“自反”,因而以“未发”来指称这个“中”。

再映射《大学》“正心”章“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中庸》则落在“喜怒哀乐”上说“未发”。看清“中”与“正”之间的关系,那么“未发”对应《大学》所谓“心不在焉”。

为何又说“发而皆中节”?前面一段慎独功夫一直在“反”,向“性”上收敛,怕读者产生误解,专注于反观内省,而遗弃人伦物理,所以附加一个“和”,似乎要让“发散”与“收敛”相互平衡一下。注意最后一句“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其实是把“中”“和”合二为一,相当于《中庸》25章“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铺陈上面这些文字的目的是想表明,读“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句话,不能脱离《中庸》首章的义理脉络,不能忽视《大学》“正心”章这个背景。这句话不是对“中”进行严格的定义,本身没有什么深邃的义理,不能独立出来,而后穿凿附会,胡乱解读。而后一句“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这句是对“中”的内涵进行准确界定,具有相对独立性,倒是可以抽离出来。

杨时鼓吹:“学者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以心体之,则中之义自见”。程门另一大弟子吕大临主张“求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 杨时弟子罗从彦主张体认“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如何”,均是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从《中庸》文本中独立出来,视作儒家无上心法秘诀,误己误人,流弊不可胜言。

《中庸》首章围绕“性”(中)与“道”这条主线而展开的,“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要反于“性”而实现这个“道”,那么“莫见”“莫显”就是相对于“性”而不见不显。下文说“未发”,也是这个意思,有上面这些文字做铺垫,所以能用“未发”来指称这个“中”。而“喜怒哀乐之未发”,喜怒哀乐等情绪只是阐发义理所借用的一个工具,决不能执定了看。像杨时、吕大临那样,体认喜怒哀乐未发前的气象,情绪未发作之前,即使求得那个宁静的主观状态,或者穿凿附会“寂然不动”,也与《中庸》所言“性”(天命之谓性)与“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没有关系。看似在认真做功夫,其实失却了大本,不是在做儒家心性功夫,最多只是养得“气宁静”。

常人能涵养性情,比如意识到发怒了,马上对治,迅速平复情绪,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简单了,但这不是儒家心性功夫。

并不是说落在情绪上就做不了心性功夫,颜子不迁怒、不贰过,孔子称之为“好学”,就是在做非常精微的心性功夫。关键是体会这个“不迁”“不贰”是如何实现的,阳明先生一语点破:“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颜子有“未发之中”,虽在情绪上做功夫,但晓得“头脑”,所以“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

颜子不迁怒,看似在情绪上做功夫,但这个“知”从“未发之中”(性)中发出来,属于德性之知,一“知”即化,又回到未发之中,本就无怒可迁。而朱子对《大学》“正心”章的注解,“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察觉到情绪发作,此“知”义浅,在此基础上做正心修身功夫,失却大本。总之,朱子落在“闻见之知”上去解读正心修身,肤浅了,与《大学》八条目不能做到“一贯”。下一节落在感觉知觉上,更是把“心不在焉”理解反了。

西方有一句谚语:“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这是提醒人类从私欲中解脱出来,要站在上帝的视角来思考人世间的问题。做儒家心性功夫也是如此,这个“性”是做功夫的源头活水,如阳明先生指出:“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朱子说:“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功夫从“性” 上起修,离开这个源头,做不了功夫。功夫回到哪里呢?还要回到“性”上来,不要忘了亚里士多德说“人世间为善之路有且只有一条”。功夫有深有浅,可谓八万四千法门,但殊途同归,最后回归到“性”上。始于性而终于性,功夫才成其为功夫,就像所有河流都归向海洋一样。

“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个“修道”即以道修身,或下文所言“诚身”,只是为了文字工整而隐去了“身”字。对“率性”而言“修道”,对“性”而言“身”,要注意这个层次性。

率性,只是一个天理流行,无内无外,无人无我。那么修身,就是从“性”中出来而落在“身”上做功夫吗?道家落在身上调息、调气脉,转周天,这确实是在身体上做功夫,而儒家不是。与“性”绝缘,做不了任何功夫,至少要做到与“性”若即若离。儒家说修身,也是性上起修,又回归性,只是不能像“率性”那样内外打成一片,做不到连续不间断而已。

《中庸》23章说:“其次致曲,曲能有诚”。曲,意味着有开合出入,但“曲”中有“诚”,这就是在说“修身”。“曲”与“诚”这对概念,体现在“性”与“身”上,所谓修身,看似在“身”上做功夫,实则是在“性”上用功夫。大程夫子曰:“才学便须知有用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无论是“用力处”,还是“得力处”,都是指向作为本体的“性”。孔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向哪里用力,“用其力于仁”,功夫指向“仁”这个本体。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又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前句对“性”而言“身”,后句对“性”而言“反”,“汤武,身之”与“汤武,反之”只是一个意思。

那么孟子说“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这个“反”是向“身”上自反吗?如果真向身上做自反功夫,落在物理空间上,找不到这个“性”或“中”,怎么“反”,向哪里“反”,不得其门而入,做不了任何功夫。

“性”充塞于天下,对“性”不可言“反”,既然说“反”,就是达不到率性的境界。落在“身”上可说“反”,但仍在“性”上做功夫,所以孟子在前面加一句“万物皆备于我矣”,这就是从潜在性上说“万物一体之仁”,做自反功夫不能脱离这个背景,或者说这是做自反功夫的“大头脑”。“性”是绝对的本体,一切功夫必须在其中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说,“反之”也是“性之”,只是功夫有精有粗,有深有浅。孟子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当然,追本溯源,无论是人还是物,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一切活动都是在绝对的“性体”中展开,就看是主动还是被动,自觉还是消极。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能自主自觉,回到德性之“知”,顺应天理之运化流行,就是在做功夫了。

大程夫子说:“学者须先识仁”。“仁”应该是最后证到的境界,怎么能要求初学者先“识仁”?朱子因为不喜欢这句话,而没有把《识仁篇》收入近思录。识仁,“识”,意味着只是轻轻触碰到“仁”,做不到“不可须臾离也”那是肯定的,但至少要若即若离,忽隐忽现,否则就是终身在门外徘徊,根本做不了功夫。“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这句话落在做功夫上,那么功夫必须从“性”中发端,最后再回到“性”中。

大程夫子作《春日偶成》《秋日偶成》以及《定性书》时,还没有摆脱周濂溪的影响,只算是一位狂狷之士,没有入于中道。而大程夫子晚年著《识仁篇》,几乎句句指向自己年轻时所著的《定性书》,幡然悔悟,因病而用药。

忽略前一句“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做自反功夫不晓得头脑,真向“身”上去自反,必著于相,就与“性”或“中”彻底绝缘了,不过是在虚说自反功夫。

宋明儒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句话从《中庸》文本中孤立出来,视作儒家心法,本身就著相了。鼓吹体认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似乎“中”就隐藏在喜怒哀乐等情绪的后面,犹如水与波浪之间的关系。但是,怎么去体认这个“中”,这个“体认”作为功夫,到底是有本还是无本?

对比孔子所言“用其力于仁”,就知道,所谓“体认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茫然无措,泛滥无归,与抽象地做“反身而诚”功夫,几乎犯了同样的错误,终究是一场戏说。

失却大本,即使打坐时一念不起,最多只是一个“气宁静”,与“中”一点沾不上边,病痛只是潜伏在那里。功夫有本而来,如颜子不迁怒,看似落在情绪上,却是孔门最精微的功夫。功夫有本,读书也好,待人接物也好,这是在格物,也是尽心知性。

“不可谓未发之中,常人俱有。盖体用一源,有是体即有是用,有未发之中,即有发而皆中节之和。今人未能有发而皆中节之和,须知是他未发之中亦未能全得。”(《传习录》45条)

阳明先生有感而发,这句话对道南指诀可谓因病用药。在静中体认喜怒哀乐未发之前的那个“中”,正是先预设一个“中”,而后去把捉这个“中”,企图跳过“汤武反之”而直接契入“尧舜性之”,其实与儒家心性功夫没有关系,流入佛老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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