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一直很喜欢《烟花易冷》,也为了这歌看过几遍《洛阳伽蓝记》。但不像网上传的,《烟花易冷》的故事在《洛阳伽蓝记》里找不到原型,只有杨衒之的几声叹息。于是我很想把《烟花易冷》的这个故事写出来。最近我在B站刷到《这就是街舞3》里杨文韬和张灿两个人的舞蹈《囍》,一下子有了灵感,在一共六个小时内写成了这个故事。除了《烟花易冷》,相信你还可以在这个故事里看到其他的彩蛋。
一
城门外的柳枝是在一夜间被折断的,参差不齐,有的柳树上还挂着红绫,两个身穿铠甲的军士从远处气势汹汹走来,这是萧行道推开门看到的第一幕,这在他七岁的心里埋下了一个种子。
事情的起因是三天前自王宫内传出的一道诏令,在承平一百三十余年后,年入晚年的皇帝在一次太子觐见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登极以来五十多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被后世感念戴德的地方,想到自己以后的谥号最多是个“怀”字,不禁嚎啕大哭了一夜。
隔天,本朝以降只在单数日上朝的规矩被内监们亲自去往文武大臣府上的扣门声打破,在惊吓、惊恐、惊忧之后,睡眼惺忪的群臣分列在千秋殿内,须发尽白、容光焕发的老皇帝兴高采烈宣布,自己将要御驾亲征,剑锋直指国境以南,与本国划江而治的另一个庞大帝国。
慈仁短折曰“怀”。
文武百官只用了两个眨眼的功夫就不再犯困,文官纷纷下跪劝谏,更有要自己撞柱子以死明志的被内监和部分武将抱住;武将中司徒、司空、大司马三人头顶阴云密布,一言不发;太子随文官们一同下跪,嘴角藏笑。在被后世史书写作“千秋一梦”的朝会中,老皇帝最终给自己封了个“真武御极南征大将军”的名号,统领中军近十万人,同时命大司马、司徒、司空分领左军、前军、右军共约十万人,令太尉领后军五万人,即刻下发天下兵马动员令,命全军旬月内在江边集合扎营,适龄男子有违诏令者全家连坐,王公贵族子弟有违者车裂。
帝王御驾亲征,监国者,太子也。
各自领命的文武官员散朝后抓紧与妻儿告别,有父子一同被诏入军的则是彼此抱头痛哭。半天时间,城内瑶光寺、景乐寺、修凡寺香火鼎盛,青烟高过城内望北楼。到了傍晚,城内所有寺庙再也没有可以上香的香炉,这才有了作罢的势头。夜间下起雨来,满城都是烛光。
第二天清晨,城东光明寺的钟声已是六响,但街市无人,商旅不行,皇宫城门大开,老皇帝身披黑甲,领部分禁军及内监宫女先行出城,同时留下数位监军督管城内动员。在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背后,太子长久地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皇帝出城之后,各监军派了多位嗓门高的传令四处奔走,连城内小巷都没有放过,意思只有一个,限全城内青壮男子明早去往城外集结,不得有误。传令们此起彼伏的声音慢慢消失之后,零星的哭声先是从皇宫内传来,随后在全城炸开,不是空城,胜似空城。
直到这个时候,皇帝都还没和文臣们讨论出一个出师的名义。
于是一夜之间,城外柳枝尽折,没有了柳枝,女子们便把红绫穿在柳树上寄托相思之意。萧行道的父亲已经在半夜悄然动身,清早推开门的萧行道刚巧被监军们以为是还没有应诏的男子,但走近之后两人也只是互相摇摇头又走了。不明就里的萧行道只能听见母亲隐约的啜泣声。
二
六个月后,萧行道没有等到自己的父亲凯旋的那天,这场师出无名的南征,回来的人没有人愿意说其中的细节,只知道二十五万人南下,八万人北归,其中也有后背中了一箭的老皇帝。南征之后,老皇帝还丢掉了江北的三个军镇,在重新入主千秋殿后不到五天就撒手人寰。最后,“怀”字的谥号他也没有保住。
使民悲伤曰“慜”。
关于自己的丧礼,皇帝在留下的遗诏里只有四个字,不事国丧。在之后一个适合入土的日子,太子领着剩下的文武“百”官一起去往永宁寺祭拜皇帝的在天之灵。这一次除了永宁寺内的哭声,全城再也没有别的哭声。
一声佛号之后,太子登基为帝,时年三十有二。在千秋殿真正属于自己后,年轻的皇帝派出一个使团前往南国,没有绵延数里的车队,共计十五人,但宫里都在疯传,有一个使节手里有张极为重要的堪舆图,是去往南国议和的筹码。没等到第二天朝食,这些传过话的官员、内监、宫女,不论品秩高低身份贵贱,都彻底消失了。
两国使节在江心永固亭议和,南国同意归还三镇,本国使节把江东一座不起眼小镇送给南国,同时附上堪舆图,对方使节欣然同意,还追加了此后每年送往本国的金银绸缎不少。怎么看,南国都是做了亏本生意,但南国使节离开时,的确是满面红光。
使节回到千秋殿后,年轻的皇帝与大家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并下诏免去赋税一年,全国休养生息。殿内文臣个个高呼万岁,武将个个高呼圣明。随同先帝一起出征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个还活着站在千秋殿里。一年之后,城内街市规模比先帝治下最好的时候还大了一倍,人人口口相传,觉得自己才是到了真正的治世。八年后,进入不惑之年的皇帝命尚书台统领,为全国人口统计造册,又五年后才全部完成,计得全国人口四百五十万六千,青壮年男子十八万。到这里,从先帝驾崩开始绵延近十五年的阴霾才算彻底消失。文武百官趁势进谏,请皇帝敕造金字玉册,去往名山封禅。在殿上,百官三次劝谏,皇帝三次推让,最终以一种勉强的态度答应了封禅,千秋殿内再度响起了“万岁”、“圣明”的山呼。
送走了百官,屏退了左右,当千秋殿里只剩只身一人的时候,皇帝才无声地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恸哭不已,自己筹谋快二十年的大业,终于要彻底实现了。
隔年立秋,封禅的队伍再度来到江边,站在提前建好的封禅台上,刚好可以遥望江心永固亭。
封禅台下,江岸上,骑都尉萧行道在江边巡游,三次路过江边当年南征盔甲兵器残骸,三次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年他二十岁。
三
封禅之后,皇帝宣布天下大赦,所有参与封禅护卫工作的将士封官进爵,萧行道长相端正无邪,被封了执金吾,成为轮值守卫宫城阊阖门的守将之一。
值守禁中第一天,南国送来一批琴师,有男有女,作为皇帝封禅的贺礼。皇帝没有亲自接见来访使团,而是命萧行道护卫使团进入御中,使者皮笑肉不笑与萧行道聊着天,语气中多有不快。来到千秋殿门口,使者先自己进了殿,萧行道陪同使团其他人留在原地,转身的一瞬,一眼见到了使团中一位红衣女子琴师也是在盯着他看。两个人似是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尴尬,各自瞥过头去,南国使者及时出现,带琴师们入殿及时化解了尴尬,但这一抹红令整片夕阳失色。
千秋殿内琴声不绝,阊阖门外数个飞星飘过,大吉之象,萧行道看着司天监报喜的人从御道那侧的一个点变为眼前浑身是汗衣衫不整的模样,把人拦了下来,替他整理好了衣服再放行,那人不忘一边继续跑一边留下一句萧将军我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的话。
美言的事情整晚都没有下文,清晨接近要换班的时候萧行道看到一行琴师在内监带领下疲惫不堪往阊阖门走来,不禁站得更直,走在后面的女琴师们远远就见到了,都是轻轻笑了起来,都被那位年老的内监回头瞪了回去。一行人走到阊阖门,内监行了个礼,示意一众琴师也要行礼,红衣女子见状上前两步先行了个礼,又被内监训斥了一番,萧行道忙不迭回礼,重新恢复执金吾应有威严,不再看他们。老内监无奈摇头,带着琴师们往御道西太尉府边上的别馆而去。在皇帝决定好这些琴师在宫内的去留之前,他们将都会暂时住在这里。
于是阊阖门执金吾萧行道将军每天有了一个盼头。
莺歌燕舞一个月后,皇帝在有说有笑之间送走了南国使团,这批来自南国的琴师留了下来,继续住在别馆,教本国的琴师南国音律。休沐的时候,萧行道会穿便装去别馆一旁新修的琴馆听琴师们弹琴,尽管他一个音都听不懂,但和那位红衣女子的交往止步于点头与互掷微笑。
直到立秋这天,琴师们再度奉诏入宫,红衣女子背着琴路过阊阖门,向萧行道施礼以后,琴上挂的铜铃掉了下来,萧行道弯腰下去,捡起的时候女子已经走远,回眸一笑,终于对萧行道说了第一句话。
“萧将军,这个铃铛就送给你了,让你等我的时候有个念想。”
星崩月裂,我可以充耳不闻。
整个阊阖门都知道萧行道和琴师的故事,皇帝也听说了。这天他把萧行道和琴师都叫到了殿前,两个人本以为这是皇帝要给他们做媒,皇帝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认真打量过琴师以后,皇帝说,朕一直有心想纳这女子为妃,感谢萧将军替朕护卫朕的妃子安全。
那天晚上每一个路过阊阖门的人都见到萧行道满身杀意,直冲牛斗。琴师也在禁军护卫下回到别馆,取回自己伴身的东西再回宫里。再次到萧行道面前,琴师憋着泪咬着嘴唇问了一句话,萧行道没有作答。
萧行道的杀意和北镇受扰的消息同时送到了千秋殿,皇帝冷笑一声命萧行道引军五万前去平乱,战报上说,北镇敌军约有十二万。
册封贤妃的典礼和出征饯行的典礼前后脚举行,萧行道身披黑甲,看着凤台上,琴师成为了“贤妃”。又看着点将台上,自己成为了“征北大将军”。
出征前,萧行道还在交接阊阖门守卫事宜,一位披着黑袍的女子来到阊阖门,翻下兜帽,正是今天刚被册封的“贤妃”。和萧行道交接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各自识趣走到一边替二人望风。琴师只是问,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萧行道只是回答,有,一直有,从来都有,但我有王命在身,也有想做却做不了的事。两个人到最后都是眼含热泪,琴师素指三弹,回头去了宫里。
南国习俗,素指三弹,私定终身。
萧行道不知道。
四
北镇捷报频频传来,皇帝在群臣面前频频表扬萧行道,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越看贤妃越想到萧行道越是烦躁,于是册封一个月之久都不曾碰过她的身子。另两封来自南边的战报令千秋殿上众人在时隔快三十年后再度恍惚起来。原来南国当年要的那个小镇,临江一侧有一个巨大的水底坡道,太过适合建造高大船只。南国养精蓄锐多年,眼下分陆路和水路两路进犯,直逼都城而来。而当年的太子,根本不知道这些,只以为自己在先帝御驾亲征之前和南国做了个一石多鸟的好交易,悔之晚矣。
心急之下,皇帝急忙传令,要萧行道立刻往国都回援,而北镇乱军肯定是一早就和南国有过沟通,南国战事一起,北镇乱军立刻出了一支奇兵包围萧行道,于是战事焦灼起来。等到萧行道突围回援到国都五十里外的时候,皇帝的尸身被南国将军车裂的消息传来,全军惊惧,一半的人就地被吓跑,再也没有战意。剩下的人还是被萧行道组织起来,往国都而去。在这年过年前,国都光复。
群臣推荐的新太子立刻和南国议和,被南国割走了前后十五镇,但大家总算是松了口气,毕竟命还在。而在南国将军眼里,兔子养肥了再杀才是最美味的。
国都光复之后,萧行道辞去了武职,满城打听琴师的下落。在北征途中,他从自己祖籍南国的偏将口里知道了素指三弹的意思。从别馆到琴馆,再到酒肆,整个国都被毁之后一片荒凉,浮屠塔只剩两层。
琴师的消息最后来自于城外灵光寺,在萧行道出征一个半月后,先帝命贤妃在这里削发为尼,终生不得再进宫。落发后,尼姑坚持要穿着红衣,每天面向北方诵经,灵光寺内没有人知道她在为谁诵经。北方战事焦灼的时候,她茶饭不思,最终是病倒了,从此再也没有醒来,最后留下一句话是,这身红衣我要送给他。
萧行道知道。
听完了这个故事,他从怀里拿出那个铃铛,请知客僧做一回媒人,知客僧问他你要娶谁,萧行道说我要娶这件衣裳。
一声铃响,一拜天地。
二声铃响,二拜高堂。
三声铃响,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萧行道怀抱红衣,微笑离世。
院子里是今年头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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