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母亲河永定河的前世今生

当我写作这篇文字的时候,正值永定河生态补水季,滔滔河水自官厅水库奔流而下,使这条古老的北方大河再度呈现波涛汹涌的壮观景象。

作者:岳强

北京母亲河永定河的前世今生图1
2020年4月23日,生态补水刚刚流进公园内,水流量比较大,流速也快。吴镝 摄

被称为“北京的母亲河”的永定河,在北京地区自西北向东南蜿蜒170公里,成为北京的第一大河。如果说永定河、拒马河、潮白河、温榆河、泃河共同冲积形成了北京的平原,那么,犹如大树年轮一样层层铺就的平原地质层可以作证,在这个移山填海的过程中,河道最长、流域最广的永定河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历史上桀骜不驯、屡屡泛滥成灾的永定河,由于连年干旱、污水直排、拦河蓄水及沿岸植被破坏,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水量逐年减少,终致断流。河水断流后,河道沙化,千疮百孔,到处堆积着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永定河,出西山,碧水环绕北京湾”,这首数十年前在北京地区广为流传的歌谣,成为人们企盼永定河畔旖旎风光的一种愿望。

从上游的桑干河和洋河定期向下游的永定河北京段补水起始于2003年,但对于长期干涸的永定河来说,这种补水无异于杯水车薪。2010年至2013年,北京实施了永定河“五湖一线一湿地”工程,包括门城湖、莲石湖、晓月湖、宛平湖、园博湖、调水管线和园博园湿地等项目,治理河长18.4公里,利用中水恢复水面400公顷,建成绿地440公顷,部分修复了河岸景观。而2017年发布并实施的《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成为首个跨省市系统治理河道的文件,作为京津冀协同发展的重要任务之一,永定河流域各省市联手修复这条大河的生态系统。黄河水经桑干河和洋河,从三个地方引入上游的官厅水库,一是山西与内蒙古交界处的万家寨水库,二是山西的册田水库,三是河北的友谊水库。然后,从官厅水库向中下游放水。今年是永定河生态补水的第二年,自4月20日官厅水库放水以来,通过“引黄入京”工程为永定河补水的规模为历年之最,永定河北京段25年来首次实现全线有水,这条断流四十年的北方大河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过去,我开车行驶在永定河畔的109国道上,有一个问题困惑不解——上游大量放水,为什么从王平到下苇甸的河道依然干涸?后来才知道,那些河水全都通过地下管涵引到了发电站,用于水力发电。现在,拦截在河道上的官厅水库发电站、珠窝水库下马岭发电站、落坡岭水库下苇甸发电站已全部停用,王平至下苇甸的河道在干涸40年后,再次迎来奔涌的河水。远道而来的黄河水,不仅使永定河水流丰沛,水质也大为改善。

站在丁家摊桥上,望着从苍山之间逶迤而来的永定河,不禁想起沿岸居民的话语。早年间,永定河水势大,河里的鱼虾也多。一盘红烧鲤鱼,二两小烧,在河边树荫下听着戏匣子自斟自饮,真是神仙一般。如今,在等待四十年后,居民们又看到了永定河静水流深的景象。

历朝历代,永定河名称不一

对永定河的诞生年代,地质学家、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莫衷一是。1989年出版,由霍亚贞主编的《北京自然地理》认为,永定河“自中生代以来”已经形成,距今6000万年以上。1920年,由我国地质学家叶良辅执笔,根据集体调研成果撰写的《北京西山地质志》认为,永定河诞生于唐县期(中新世至上新世早期),距今2000万年左右;1953年,地质学家吕金波在《北京地质》发表的《从永定河的形成与发展看北京西山新生代的古地理变迁》认为,永定河诞生于新生代新第三纪上新世,距今1200万年-300万年;1989年出版的《河北省北京市天津市地域地质志》认为,永定河诞生于第三纪与第四纪之交,距今300万年-200万年﹔2005年出版,由尹钧科、吴文涛撰写的《历史上的永定河与北京》认为,永定河的最终形成,大致在第四纪更新世后期,距今100万年-70万年。从6000万年前到70万年前,时间跨度如此之大,可见准确界定永定河的诞生年代难度不小。

2004年,国土资源部与北京市政府联合开展了北京市多参数立体地质调查,重点是平原区第四纪地质层。地质工作者在多个地质钻孔中发现,在永定河冲积扇的底部,普遍分布着含卵石、泥沙的砾岩,俗称“泥包砾”。其中第五孔钻透了第四纪更新世地层,在地下340米处发现了单层厚度达95米的“泥包砾”。经古地磁检测,这些“泥包砾”距今大约300万年。据此推断,永定河的诞生年代距今300万年左右。

北京母亲河永定河的前世今生图2
永定河文化展中展出的泥河湾古人类遗址

2017年3月28日出版的《北京日报》在头版刊登了《永定河综治总体方案近期将实施》一文,文中说:“永定河诞生于340万年前的新近纪上新世,历经漫长的地壳变化、造山运动,最终形成了长达747公里的河道。”这一时间概念与2004年的古地磁检测结果基本吻合。

古老的永定河从黄土高原和内蒙古高原奔流而来,在流经北京地区时,孕育了灿烂的永定河文化,而多种文化元素相融合的永定河文化,在北京城市发展史上具有哺育性母体文化的地位。唯其如此,永定河不愧为北京的母亲河。

毫无疑问,永定河是一条充满传奇色彩的大河,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拥有不同的名字。在中国所有河流中,没有哪一条河比永定河的名字更多。先秦时期,它叫浴水;西汉时,它叫治水;东汉时,它叫漯水;三国时期,它叫高梁河;南北朝时期,它叫清泉河;隋唐时期,它叫桑干河;宋、辽、金时期,它叫卢沟河;元朝时,它叫小黄河;明朝时,它叫浑河;清朝时,它叫无定河;清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年),康熙皇帝下令大规模治理永定河,疏浚河道,加固河堤,并赐名“永定”。从此,永定河这个名字沿用至今。这条北方大河的传奇,从繁多的名字中可见一斑。

那么,永定河为什么会有如此众多的名字呢?一是因为它的桀骜不驯。历史上的永定河频繁改道,尤其在下游,汪洋恣肆,摇摆不定,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南与拒马河交汇,向东与温榆河、潮河、白河会合,奔腾咆哮,变幻莫测。反复无常的性情,使它赢得了各种各样的名称。可以说,永定河是海河水系中洪灾最厉害的一条河。从金代到新中国成立前的800多年间,永定河就有81次决口,9次改道。清代在下游修建堤防以后的250多年中,决口、漫溢总计达78次,平均不到4年就发生一次洪灾。二是流域内文化的多样性。在漫长的历史沿革中,永定河承载了太多的风云变幻,朝代更迭。中原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以及东胡、山戎、乌桓、匈奴、鲜卑、契丹、女真、蒙古等北方民族自身在永定河流域的相互冲撞与融合,均可在永定河众多的名称中找到蛛丝马迹。三是河水的变化。从桑干河、清泉河到卢沟河、小黄河,再到浑河、无定河,河名的变化真实地反映了永定河水由清到黄,再到黑与浑的变化过程,这也是永定河由利到害的真实写照。

奔腾咆哮,从无定到永定

永定河的发源地正如它的诞生年代一样,众说纷纭。它不仅是北京地区最长的河流,也是海河流域最长的河流,流域广阔,支流众多。永定河上游有两大支流,北支洋河发源于内蒙古自治区兴和县,南支桑干河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两支会流于河北省怀来县,然后东流至官厅,纳入来自延庆的妫水,奔流于官厅山峡,到三家店出山,进入北京平原,穿京畿,抵天津,流入海河,注入渤海。全长700多公里,流域面积5万多平方公里。

那么,北支洋河与南支桑干河究竟哪一条是永定河的源头呢?有关专家各执己见。有人认为,由东洋河、西洋河、南洋河汇流而成的洋河为永定河正源﹔有人则认为,由黄水河、源子河、恢河汇流而成的桑干河为永定河正源。据《中国主要河流水文地质资料》记载,从河北省怀来县朱官屯桑干河与洋河汇合处向上溯源,桑干河长437公里,洋河长278公里。按照最远最长为源的原则,恢河(桑干河支流)被最终确认为永定河源头。而恢河古称马邑川水,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分水岭北麓。

从发源地到河北省官厅峡口,为永定河上游。上游河道长400多公里,流域面积43400多平方公里,包括内蒙古自治区南部、山西省北部、河北省西北部地区。流域内多高山丘陵,管涔山、恒山、小五台山、灵山、燕然山等,海拔均在1500米以上。此地既有高原(黄土高原东北边缘),又有盆地,大同盆地、阳原盆地、蔚县盆地、怀安盆地、宣化盆地、怀来盆地等山间盆地,沿桑干河、洋河次递排列。历史上,山地、丘陵植被茂密,有利于涵养水源。辽金之后,森林屡遭乱砍滥伐,水土流失日益严重,流域内的黄土层遭河水侵蚀,泥沙涌向中下游。

从官厅到三家店出山口,为永定河中游。中游河道长108公里,流域面积1600多平方公里,包括门头沟区大部、昌平区西部和河北省怀来县东南一小部分。流域内高山连绵起伏,河水随山势蜿蜒奔流。河谷狭窄幽深,短短百余公里的山峡,落差竟达340米。若遇暴雨,山峡段极易爆发山洪,惊涛骇浪裹挟着泥沙,给下游平原地区造成极大水患危害。

从三家店出山之后,为永定河下游,河长150多公里,流域面积2000多平方公里。下游为永定河冲积平原,地势平坦,流速减缓,泥沙大量淤积,因而成为洪泛区,曾经多次泛滥成灾,被称为无定河。

历史上,对永定河的治理从未停止过,规模最大、成效最显著的一次治理,发生在清代康熙年间。康熙皇帝派多位大臣考察浑河(永定河)水势,并多次亲自巡视河道。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他委派直隶巡抚于成龙实施治河工程,并拟定了三大治河方略。一是“浚河筑堤,束水一流”。即筑高堤坝,疏浚河道,使横流不羁的浑河水受到前所未有的约束,自卢沟桥以下向南,至固安县城北十里铺(今大兴区十里铺)转而向东,终归大海。二是“借水攻沙”。即筑堤束水,加快河水流速,以水流冲沙治淤。三是“借清刷浑”。即将良乡县城以南的蟒牛河堵塞,在蟒牛河与永定河之间开挖一条引河,将清澈的蟒牛河水引入永定河。康熙的治河策略获得巨大成功,此后40年,没有发生过重大水灾。望着眼前被驯服的河流,康熙皇帝欣然赐名“永定”。从此,无定河改称永定河。

新中国成立后,按照《永定河流域治理规划草案提纲》要求,上游植树种草,保持水土﹔中游拦洪蓄水,修建水库﹔下游治理河道,加固堤防。其中,至关重要的治河工程是修建官厅水库。1954年5月5日,官厅水库竣工。此后,上游多次暴发洪水,均被拦蓄库中,彻底根治了永定河水患。

底蕴深厚,永定河文化璀璨夺目

永定河京西山峡长约102公里,这条奔流于崇山峻岭间的古老大河,在创造丰富自然资源的同时,也孕育了灿烂的永定河文化。在位于门头沟区门头沟路8号河滩三角地的永定河文化博物馆,我被璀璨夺目的永定河文化深深吸引。

京西的煤炭早在辽代就被开采利用,而用石灰岩烧制石灰作为建筑材料的历史也相当久远,一黑一白,均在千年以上。石厂村出产的石料为明朝宫廷建筑的御用材料,龙泉务的辽瓷为辽代官窑瓷器的代表,琉璃渠的琉璃制品为清代皇家专用。此外,金代皇宫后妃们所喜爱的化妆品斋堂画眉石,与端砚歙砚齐名的潭柘紫石砚更是京西所独有的国宝。

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地方小气候,也为京西永定河流域的果木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灵水的核桃、柏峪的甜杏仁、龙泉务的香白杏、陇驾庄的大盖柿、东山的京白梨、涧沟村的玫瑰花遐尔闻名,都曾是进献皇宫的贡品。

苹果花盛开时节,我曾游走享有“京西苹果第一村”美誉的雁翅镇太子墓村。一位正在果园劳作的果农对我说,永定河畔的碳酸盐褐土,非常适合苹果树生长。另外,山高气爽,昼夜温差大,有利于果实积聚糖分。所以太子苹果不仅个儿大均匀,而且脆甜可口。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引进日本富士、美国蛇果等国际著名品种后,品质进一步优化,太子苹果曾被指定为国宴专用产品。每到收获季节,二百万斤苹果很快被订购一空,尽管价格是城区市场的两三倍,仍然供不应求。

关于太子苹果的来历,那位果农告诉我,明朝永乐年间,太子巡游西山,沿京西古道翻山越岭,经过一个村庄时,吃到一种沙果,奇香无比,只是果实太小。于是,他命人将沙果树与苹果树嫁接。嫁接后的果树结出的果实,香甜如沙果,硕大如苹果。村民们感念太子的恩德,便将嫁接后的果树称为太子木,把太子木上的果实称为太子苹果。太子死后葬于此地,人们为了纪念他,遂将村名改为太子墓。这当然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太子苹果的出类拔萃离不开永定河水的滋养。

在109国道旁边,“太子墓村”四个大字分别刻在四根原木的年轮上,而原木西端那个巨大的苹果造型上,写着“红苹果水岸休闲走廊”几个黄色的楷体字。以109国道为界,路北是村舍,路南是永定河,而著名的太子苹果就出产于河滩及山坡上的苹果种植园。据说,太子墓村正在利用太子苹果的品牌效应及依山傍水的优越自然条件,整合旅游资源,发展观光农业,这无疑是具有长远眼光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文化。历史上,京西永定河流域先后形成四大宗教信仰中心——北京最古老、规模最大的佛寺潭柘寺曾是禅宗临济宗中心,建有中国最大佛教戒坛的戒台寺为律宗中心,金元时期最大的皇家寺院仰山棲隐为禅宗曹洞宗中心,妙峰山娘娘庙为主供民间神灵、佛道儒三教合一的民间宗教信仰中心。此外,京西永定河流域的大小寺庙多达百余座。

重要的地理位置使京西永定河流域文物古迹众多,形成了独特的人文景观。军事要塞沿河城、斋堂城、古长城、敌楼、古道、关城至今犹存。三家店古商街、八景集萃的灵水村、清代民居爨底下等古代文化名村基本保存完好。新石器时期的东胡林人遗址、辽代壁画墓、明代定国公墓、清代数座王爷坟、民国名人周自齐墓、京剧泰斗谭鑫培墓等是京西墓葬文化的典型代表。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里还保存着一些北京地区极为罕见的文化遗产——王平地区河北村的东魏武定石刻是仅存在了17年的东魏王朝所遗留下来的唯一遗迹,也是北京地区现存最古老的摩崖刻字﹔戒台寺的后山洞群是北京地区规模最大的石窟寺群﹔石佛村的摩崖造像群是北京地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摩崖造像群﹔潭柘塔林是北京地区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墓塔群。此外,这里还有十余座北京地区几乎绝迹的过街楼,而过街塔、过水塔更是硕果仅存。

淳朴的山乡风情与特色鲜明的民间艺术,为永定河文化平添一抹亮色。曲调高亢婉转的山梆子戏、北派皮影戏、保存了传统曲目和演奏风格的文场道经会、传承古老民俗的中幡会以及太平鼓、石锁会、大鼓会、五虎少林会、高跷会、秧歌会等为山民们喜闻乐见,代代相传。

在千军台村村委会,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这里的古幡乐与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的雅乐一脉相承,已被列入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大寒岭南麓的千军台和庄户是两个相邻的小山村,如今同属于一个社区——千军台社区。这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出嫁的女儿和在外谋生的人,春节可以不回家过年,但正月十五、十六两天,一定要回到家乡参加幡会活动。当年的国营煤矿也非常尊重这一风俗,每年幡会期间,都要为来自千军台和庄户的矿工放假。两个小山村的300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参与幡会活动,以此表达对祖先的追思和对故土的眷恋。

千军台和庄户村共有19面幡旗,每面幡旗代表一位神佛。幡旗色彩艳丽,又不失庄重,各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古朴而和谐,体现了民间传统的审美观念。作为中国古老的道教文化的产物,幡会活动既保留了初创时的原始状态,又随着历史进程不断丰富和发展。譬如,窑神幡的出现就是京西采煤业的历史见证。相传清朝时,庄户村一户人家开煤窑发了财,为感恩大地山川,出资为幡会添置了窑神幡旗,并每年从煤业收入中提取一定款项资助幡会活动。窑神幡加入幡旗队列后,脚踩祥云、头戴金盔、手持开山斧的窑神,成为矿工们的精神支柱。

打击乐和吹奏乐组成的幡会音乐,既有幡会专属曲目,也有婚丧嫁娶时经常演奏的曲目。幡会的历史有多悠久,听一听那些乐曲就知道了。作为京西地区民俗文化的结晶,幡会体现了京西人对生活的热爱以及不屈不挠的生存智慧。

古老的幡旗在永定河畔传了一代又一代,幡旗下的苍生,生生不息。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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